黄土地 导演:陈凯歌 憨憨:姐! 翠巧:憨憨,你咋这晚才家来?噢,咱憨娃是实心娃,知道等姐呢! 村长:公家的顾同志说下来,说要住在穷家,我就把他引到你这儿来了。 顾清:大爷! 村长:你们俩拉话儿,我回去了。 顾清:住在您这儿添麻烦了。 老爹:噢。 顾清:您今年多大年纪了? 老爹:属大龙,四十七。 顾清:小姑娘,你叫个啥? 翠巧:翠巧。 顾清:你呢?叫个啥? 顾清:这回我和队伍上的几位同志打南边儿上来,是想走梁下沟的搜集点儿咱陕北的民歌,好让咱八路军队伍把那些唱的上口的传出去。 老爹:噢。 顾清:大叔,您会唱吗?小姑娘会唱吗?听说九村十八店儿的女子里有个顶会唱歌的人尖尖儿。大叔,您知道吧? 顾清:今天晌午我在邻庄看见有人家儿娶亲。 老爹:那是后头泥河沟儿栓牛家的九女子。 顾清:那女子还小嘛。 老爹:小?她爹常打我们崖前过,说了初六月就十四了,啥小啊? 顾清:大叔,咱南边儿现在可不兴了。 老爹:不兴嫁女子? 顾清:噢,嫁。可得换个样儿。咱南边儿的女子都编下新民歌了:绵羊山羊两边儿走,自己的对象自己找。 老爹:啥? 顾清:噢,就是寻婆家。 老爹:不过媒人说话儿? 顾清:不过了。 老爹:不下花红财礼? 顾清:不下了。 老爹:那,那算个啥?那奇女子们就那么不值钱,想跟着男子汉就走啊? 顾清:咱妇女们值钱,可不卖钱。大叔,这世道儿得变变了。南边儿变了,咱北边儿也得变,全中国都得变。 老爹:咱庄稼人有规矩。咱庄稼人有规矩。这死女子咋还拉风箱?踩草煤眼儿就不是钱? 翠巧;噢,噢。 顾清:大叔。 老爹:给公家长官倒水洗脚,睡觉! 顾清:多大了?噢,我来。 翠巧:我兄弟不会说个话儿。属虎,叫憨憨,给人家拦羊呢。 顾清:噢。 翠巧:洗。 顾清:嗯。我叫顾清,你们就叫我顾大哥。咱吃井水? 翠巧:吃流水。 顾清:河里的?道儿远? 翠巧:不远,十里。 老爹:嗯?咋,水不热? 翠巧:天上的沙鸽对对飞,不想俺的那个亲娘在想谁?春地里葫芦沙地里瓜,不想成亲俺挨过打,俺挨过打。女儿呦。绣花的个荷包放一个元,不觉俺再苦也是甜。芦花子公鸡窗台上卧,俺受艰难对谁说,对谁说?女儿呦。 顾清:翠巧,昨天晚上你唱歌了吧? 翠巧:谁说? 顾清:来,看看针脚咋样? 翠巧:好着呢。你们公家人五尺大男也懂这些? 顾清:这不算啥。咱队伍上的女同志一样儿抡撅头,一样儿过河东打日本小鬼子,一样儿长辫辫都剪成短帽盖儿,可精神呢。 翠巧:噢。 顾清:这是干啥? 翠巧:俺这地方穷,没识字的人。这让老北风吹累了边儿,沾上,好看不?去年年根儿贴的,可比现在要红。 顾清:噢。你们喜欢吉利话儿,我给你家写副对子咋样? 翠巧:好呢嘛。就怕咱家寻不下张红纸呢。再说咱不识字,那字咱也不认识,写下了,怕咱那门框不配呢。男人也做这些? 老爹:撒粪,看前头。 顾清:大叔,您就是翠巧和憨憨两个娃? 老爹:大女子出嫁了。 顾清:您做的主? 老爹:她娘走的早,我操心。 顾清:女子乐意? 老爹:乐意。 顾清:为啥? 老爹:婆家有的吃啊!后头又不乐意了。 顾清:为啥? 老爹:婆家没的吃喽。 顾清:光为了这?怕是没感情吧!噢,就是夫妻恩爱。 老爹:俗话说:酒肉的朋友,米面的夫妻。没吃实,啥恩爱? 老爹:我那大女子跑回家来说我女婿砸打她。砸得的媳妇,揉得的面嘛。她是贵贱不想回去了。 顾清:后来呢? 老爹:我对她说:虽说是娶媳妇欢喜,嫁女子难,咱受苦人说话得算个数!就是讨吃也得先跟上。再说穷不扎根儿,不能总过那不宁生的日子吧!啥时候把穷皮脱了,兴许成个富贵人家!谁说得定啊? 顾清:大叔,您说您的女子为啥受苦? 老爹:命! 顾清:那翠巧呢?日后您咋打算?大叔? 翠巧:说啥呢? 老爹:天老阴着,不下。怕是要旱哩,要遭严惩哩。五谷发芽,早降雨水。 老爹:后生家不懂。这点儿粮食爱惜不得。就说这老黄土吧,让你一脚一脚的踩,一犁一犁的翻,换上你行吗?你不敬它?前年还剩点儿小米子,吃,吃。 翠巧:爹,试试,看跟脚不? 老爹:嗯。比起你娘的手艺还差着呢!唉,公家后生,你昨晚上说这回来搜个啥? 顾清:搜集咱陕北的民歌儿。 老爹:啥民歌儿,酸曲儿。 顾清:大叔,您会唱吧。 老爹:不喜不愁的,唱啥呀! 顾清:咱陕北的民歌儿上千论万,您说说,咋才能写的下,记得住呢? 老爹:日子艰难了,就记下了。你搜那些酸曲儿有啥用? 顾清:搜集了民歌儿编成新词儿,就让咱们八路军队伍上翠巧这么大的女子们后生们唱出去。让人们都知道咱受苦人为啥受苦,婆姨女子为啥挨打,做工人,种田人为啥闹革命。咱八路军队伍听了歌儿,就过河东去打鬼子斗老财,掉脑袋都不怕!咱毛主席和朱总司令都爱听民歌儿呢!咱毛主席不光让咱唱歌儿,还让咱念书识字,延安的女子们个个夹个石板板,写呀,画呀。咱毛主席想让咱全中国的受苦人都吃上这不掺糠菜的小米子。 老爹:这死女子咋连个招呼也不打?